衰与荣_第十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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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第3/4页)

己蹲下身,和蔼地问:你是哪儿来的,哪儿不舒服?感觉到“她”也慢慢地走回来了,站在自己身后。都问明白了,他搀着妇女一点点站起来,走到附近一家医院。替她挂号,陪她看病,对医生护士做解释,为她交药费。最后,给了这位农村妇女回老家的车费。

    开会误了,人疲劳不堪,身上又脏污又难闻。“她”不远不近地和他并肩走着。我应该不应该这样做?他问。“你为什么不再送她去火车站?为什么不替她买好票,再搀着她上火车?”“她”这样说道。他站住了:你什么意思,批评我没做到底?“我没批评你,我是问,这些事你管得过来吗?”

    他一路上在萦回这个问题。他为什么没再做到底?又问:“如果那个妇女是麻风病,浑身腐烂传染,自己还会搀她吗?”这件事,他后来一次又一次在讲台上公开了出来“我根本不像人们宣传的那样完美。”但台下却为他的完美崇高热烈鼓掌。“你真是个好人啊。”有人写信这样说,那个农村妇女临别时也曾这样说。

    他做了一个梦,飘飘逸逸走近来一个人,打量着他微笑。

    又一个梦:脸盆中的豆芽摇头晃脑地钻出水面。

    他又回到金象胡同一号,每天都得过那窄夹道儿。这位滕处长也太霸道了点,瞅这两间新盖的房,再看他背着手站在门前那份趾高气扬,真像鱼rou乡里的劣绅。但自己照例还和他打招呼,他对自己也显然比对别人客气得多,哼。

    自己受了二十多年罪,生活一旦安定,这么快就发胖了。坐沙发,坐小汽车,和人们一一握手,气宇挺轩昂,可挤着过这夹道儿是不太舒服,压抑,进了家也不舒展,憋屈。和老婆不多说什么,她忙她的,他忙他的,晚上也不在一块儿睡。饭好了,她叫他一声,他便摘下眼镜揉揉眼睛,站起吃饭,饭桌上说两句家常话。

    四个孩子不断地提要求,二十三岁的一个,二十一岁的一个,十九岁的一个,十七岁的一个,递减数列;男女男女,符合村俗讲的“花生”他们向他要钱、要东西、要出国。

    他去年出过一次国,美国,去看亲生父亲。离别几十年,父亲见了,难免很感慨,但多少又有些生疏。问了问国内情况,问了问他的情况,问了问他早已去世的母亲,陪他在美国走了几个地方,给了他不多的一点钱。父亲早在美国又娶了妻,有了儿女。对他自然较淡。他能理解,但又很失望。他在美国言语不通,在街上走,匆匆的行人和汽车,街道和商店都是冷漠的。一个新鲜而又无情的世界;一个缤纷而又单调的世界;一个让他大开眼界又让他难以亲近的世界。他不适应这里,这里也不需要他这样的教育家。他在这里无足轻重,没人理睬,走过街道,像掉进自动电话塞币孔内的一枚硬币,像高楼大厦下一根陈旧的灯柱。这里信奉豪华的酒店,汽车,明星,亿万富翁,球场上的狂热,酒吧里的疯狂,没有人听他的道德宣讲。他真爱中国啊。

    他回国了,大讲对中国的爱,大讲美国再富,给他再优越的物质条件,他还是要回到祖国生活和工作。他的爱国热情感动了自己,也感动了台下的听众。都知道他巨富的父亲在美国。在热烈的掌声中,他说:我爱中国,因为我需要祖国,祖国也需要我。一句真实而又崇高的话。

    国家和人民更器重他,他成了政协委员;青年人更敬仰他,给他写来无数guntang的信,而儿女们却…。他严厉了,不行,你们这些要求不行。出国要自己争取,外汇我本来就不多,给你们影响也不好,我准备把它捐了。他把几百美元捐给学校买仪器。他又向崇高近了一步。

    儿女们真不争气啊,自己的条件才改善了三年,他们便一下忘了过去,只知道父亲是校长,是教育家,是知名人士,要仰仗,要依靠。爸爸是爸爸,你们是你们,你们要自己努力。孩子们撇撇嘴走了,他们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本来就生分,自己要注意态度。教育家要耐心,但他恰恰对子女缺乏足够的耐心。教育家要善于教育一切人,但他恰恰感到教育子女之难。“子女面前无教育家”不知怎么,他想到这样一句格言。

    孩子们是妻子带大的,该是听她的,他却吃惊地发现:他们开始看不起母亲了。“你懂什么?”小女儿这样对母亲说道“你什么都不懂。”大女儿的同学要来,她说:“妈,你进里屋忙乎去,待会儿我们要在外屋说话。”“我坐这儿又不碍你们事。”做母亲的正盘腿坐在床上凑着窗户亮纫针。“怎么不碍事?”“那等他来了,我再给你们腾地方也来得及啊。”女儿斜瞟了母亲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到院门口等同学去了。

    妻子不在,他把儿女叫到一起。你们是母亲千辛万苦带大的,现在她头发都白了,你们怎么能看不起自己的母亲呢?一个人如果连父母都不爱,就更不会爱别人,不爱别人只爱自己,是最没道德的。你们懂吗?

    儿女们低头不语。半晌,一个说:我们没有看不起。

    你们没有看不起?那好,你们以后每天回家,都要陪母亲坐一坐,和她说说话,她一个人在家里也是很寂寞的。你们理解吗?

    爸爸,你为什么不和mama多说说话?

    …

    大四合院内,第三大矛盾是言语矛盾。言语既能败坏人名誉,也能直接干涉利益。没有比言语矛盾更复杂的了。一句话能得罪一个人,一句话能搞臭一个人,一句话能结下一辈子的冤仇。孩子打架了,两家大人出来,一句话不对,彼此便伤了和气。所以,人们公开使用语言还是慎重的,毕竟多少年住一块儿,远亲不如近邻,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暗地里嘴就很难闭住了。赵钱孙李,说长道短,总不会断的。谁家娶的媳妇刚过门就肚子大啦,谁家半夜拉来几根木料啦,谁家女婿升了官啦,谁家夫妻闹不和啦,谁家男人和别的女人胡搞啦,谁家又买了洗衣机啦,夫妻之间议论,再邻居之间议论,由近及远,便在院内形成舆论。

    熊国兵第二天就将电炉摔碎在大院门口的垃圾箱旁,人们都见了,可并没有减少对他的议论。东家的舌头伸到西家窗内,西家手支着耳朵听了,又把嘴伸到北家,北家听了,又把话传到南家。最后只剩熊国兵老婆不知道。她不知道,熊国兵也便还是没事人。

    初中辍学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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