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暧昧的日本_第02章二十一世纪的对话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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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二十一世纪的对话 (第11/15页)

得不到保证的时候,首先要考虑的是想办法吃饱、想办法穿暖这些问题,然后才可能是从事艺术活动。然而部队为我提供了这种在农村生活下去不会有的可能性。还有就是当时的农村青年把当兵看成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现在我们家门口还挂着“光荣人家”的标牌,就是因为我参军当了兵的缘故。那时候地主还有富裕家庭出来的孩子是根本不可能参军当兵的,因为他们属于阶级敌人的后代。中农的孩子从理论上讲是可以当兵的,但实际上却十分困难,因为村里有几十个上百个贫农雇农的孩子——那是真正的革命力量——准备要参军当兵,每个村庄每年顶多征一两个士兵,那么要从一百个几十个孩子中选出一两个孩子,出身三代贫农的家庭都不一定轮得上,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中农的孩子要想当兵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时候大学已经停止招生了,我成绩再好,即使是天才也不可能去上大学;当工人也不可能轮到我;如果我能当兵,凭我的写作才华,凭我在农村劳动多年不怕吃苦的精神,也许还能闯出一条路来。当时我确实也没想到到了部队我要写作,要成为作家等等,也没有把当兵看做是当作家的阶梯。我只是认为当兵能改变我的命运,能离开农村,到一个广阔的天地里施展我的才能。我记得你在一篇文章里讲过,二十世纪作家的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要千方百计地摆脱他的故乡。对此我深有同感。当时我想,如果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村庄,我永远都不想再回来了,所以我十八岁那年就报名参军,结果身体合格,什么都合格,只是政审不合格,家庭成分太高。十九岁那年又去,还是不行,二十岁那年再去,还是不行。一直到1976年我二十一岁,那是年龄期限的最后一年,当时我们村里的支部书记、民兵连长都到遥远的水利工地去劳动了,我在一家棉花加工厂做临时工,利用这个机会钻空子,找了朋友走了后门,这才当上兵走了。我记得民兵连长来给我送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满脸冰霜,还离我挺远就扔下通知书走了。我当兵走的时候,很多贫农在街上大骂“我们贫下中农的孩子当不了兵,竟然让一个老中农的孩子当了兵!这是什么世道?阶级斗争还搞不搞了?”所以我当时想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我感到一种威胁,感到这个村庄伸出无数双手要把我拖回来。所以我上了军车以后,希望车一直往前开,一直往前开,结果只开了几个小时车就停住了,说到了,我一看是在黄县,离我的家乡才三百多里路。这时我心里面真是忐忑不安,我想最好去西藏、去新疆、去云南,去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到这些人伸手不可及的地方去才好。果然后来就发生了一件事印证了我的不安。到了部队以后,新兵连要经过一个阶段的训练,然后再分配到部队去。有一天新兵连的指导员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拿出一封信给我看,我一看完,全身冷汗都冒出来了,这是一封告状信,说这个人家庭出身不好,他们家还有海外关系,说我的一个堂叔在台湾国民党军队里,说我是混入革命队伍里的一个坏人等等。我当时差点给指导员跪下了,说你千万别让我回去,如果让我回去,我就完蛋了。他说我把你叫来就是告诉你有这么一件事,就是让你珍惜这个机会,你要加倍努力,好好干。因为他自己也是中农出身,当年也有人写过告状信,所以他没有为难我。我当时眼泪也流下来了,汗也出来了,向他保证我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新兵训练结束以后,我被分到一个单位,这个单位人很少,只有十几个人。营房就在老百姓的玉米地、牛圈旁边,跟我的村庄差不多的地方,每天就是站两班岗,白天一班,晚上一班。站岗时,我的脑子里胡思乱想,想过去对文学的爱好,想我自己写作的才能等等,于是就开始手痒起来,想写东西。这时候正好是1976年,毛泽东去世了“四人帮”也粉碎了,文学也复苏了,当时一个短篇小说写得好的话,可以闻名全国。于是我决定开始写作。部队给我提供了时间,提供了吃饱穿暖的机会。我站岗时身体站得笔直,但脑子里考虑的全是小说的事。我早期的作品大江先生可能没有看到过,我在八十年代初期写了一些小说,完全是模仿“文革”期间那种写法:好人都是浓眉大眼,坏人都是歪鼻子斜眼。你看到的这一批作品已经是我打开童年记忆闸门以后的那一批了,比如《秋水》、《白狗秋千架》、《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等等。这一批作品,一是跟大自然联系起来,二是有童年的梦幻和童话色彩,那是因为我的家乡是一个民间故事和传说比较发达的地方。我记得小时候有很多老人家讲故事,说今天路过的这座桥下面有一个白鳝精,有一天晚上,一个男人路过那座桥,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哭,于是男人说:“你别哭了,你是白鳝精变的吧?”那个女人就跳到河里消失了。大人们讲过很多鬼故事、狐狸的故事、各种妖魔鬼怪的故事等等。我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到我的大爷爷家去听他讲故事,都是鬼故事,听完了以后都不敢往家走,越怕越想听,越听越不敢往家走。我后来找到了一个克服恐惧的办法,就是一边跑一边高声歌唱。我经常会感觉到身旁有很多小动物在追赶我,或者旁边的墙头上正走着一个妖怪。小时候夜里想小便都不敢下床,结果尿了床挨打的事是常有的。我想这些是源自对鬼怪的传说以及对大自然的恐怖。

    大江:文学的效用之一、职责之一就在于赋予大人和孩子一种方法,比如说教给他们如何克服恐惧。我认为文学的一个目的就是考虑如何对孩提时代想像过后来在现实中真实发生的战争带来的冲击,以及对自己会死去这一点带来的冲击进行正面激励,如何让人们更有勇气。莫言在表现这一点上也特别突出,比如他的作品中经常会出现大声唱歌的场面。在莫言文学的各个作品里,真的总有放声唱起自己创作的歌曲——好像都是自己创作的歌曲——经常描述这样放声歌唱的人的场面。听过你刚才的谈话,这一点也变得清晰易懂了。读《白狗秋千架》的时候,开头就是,村子里纯白的狗越来越少,混血以后叫白狗的狗前爪上也总是带一点黑颜色,这就是我们村的狗的状况——作为叙述来说真是写得精妙。小说接着就进入主人公儿时的朋友、他远亲的女人这一话题。主人公是个青年,现在在城市里学习,终于成了知识阶层的一员,并将这样生活下去。而今他回到和今天我造访的村子的河流、荒地和平原一样的地方,见到一位女性,然后写到女性的眼睛有残疾,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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