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_第四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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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第3/3页)



    “活儿就干不完。”

    “干完了呢?”

    “睡觉呗。”

    李向南胸口又感到那种压抑,但他还是含笑看着对方:“三个小孩都不错吧?”

    “啊…”“你再说没指望,这几个孩子总是你的指望吧?”

    “人总有点指望。”

    他还说什么呢?听见大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姑娘高兴地哼着歌。

    “这是老大——姑娘回来了。”金祥鑫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她在门口出现了。很难相信这是金祥鑫的女儿。一个苗苗条条的中学生。白衬衫,粉裙子,扎成一束的乌亮头发,白嫩嫩的鸭蛋脸,照得屋里似乎都亮了。

    她瞥了李向南一眼,然后垂下目光看着脚尖:“爸,柱子让你快去呢。他不耐烦了。”她撇了下嘴,没好气地说着,然后绕过父亲走进屋里,拉开那块白布帘,露出一张显然是她睡的比较素洁的小床,背对着李向南,一边哼歌,一边收拾起床上的东西。

    “行,我上完这个簧就去。”金祥鑫答应道。

    “爸,我想买把折叠伞。”姑娘转过身撅着嘴说“同学们都有。”

    “咱家不是有伞吗?”

    “破成啥样了?”

    “我这不是给你修补好了?”金祥鑫放下手中的活儿,站起来,从墙上摘下一把老黄油布伞,哗啦啦撑开,缓缓转着,打量着上面几个补丁。

    “我不要。难看死了。”

    “能遮雨就行嘛。”

    “我不要,我下雨就淋着。”

    金祥鑫看了看女儿,愣怔了一会儿,慢慢收起伞,又坐下上开他的弹簧了。“好,给你买吧。”过了一会儿他说。

    女儿在一个旧式小斗橱里翻寻着,把一个抽屉放到地上,东西倒出来:“爸,这些东西你还留着它占地方干啥,不怕人家说你?”

    李向南扭头一看,是两个“文化大革命”中的红袖章,印着“东方红兵团”的黄字,还有农场编号,上面别着许多毛主席像纪念章。

    金祥鑫似乎没听见,过了一会儿抬眼瞅了一下“放在那儿留着吧。”他毫无表情地说道。

    “爸,你再不去,柱子就不管啦。”

    “好,我去。”金祥鑫站起来,摘下围裙“李向南,你先坐会儿,我让大小子在路口卖鱼虫呢,我去瞧瞧就来。燕儿,你陪陪叔叔。”金祥鑫说着走了。

    “叔叔,你是我爸爸同学?”燕儿大方地瞧着李向南。

    “是。”李向南微笑着走到燕儿跟前。

    “你比我爸爸精神多了,我爸爸死气沉沉地像个老头。”

    “你爸爸把你们这么多孩子带大,真够不容易的。”李向南看着这鲜花似的女孩,眼前却闪过金祥鑫那双粗茧干裂的手。女儿比父亲长得还高。

    “谁让他们不计划生育的。”燕儿撅着嘴说道。

    李向南看了看她沉默了两秒钟,问:“你长大想干什么?”

    “我?想唱歌。当歌唱演员。”燕儿一甩头发骄傲地说。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砖头式的小录音机,一按键:“您听这歌好听吗?”

    “你的录音机?”

    “我借的。”

    一个带点童音的很甜美的女声唱起了台湾校园歌曲。

    “不错。”

    “这是我唱的。”燕儿脸一红,自得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学歌可不容易了。家里乱糟糟的,一回来就烦。每个星期天都得跑老远去找老师。”

    金祥鑫不会回来了。李向南带着复杂的心情和燕儿告辞。他要去顾恒家了。

    在路口,五六个人围成的圈里,他看见了金祥鑫。他蹲在那儿头也不抬地用小纱布网勺在盆里轻轻搅和着鱼虫,然后一勺勺舀进买主的瓶或罐里,一边舀一边还叨叨唠唠地招揽着:“这鱼虫是今儿清早才捞来的,都是活的。您不信?这一搅和,不都还动吗?没错。您要一毛钱的?再给您添半勺…”

    李向南没有让他看见自己,悄悄走了。

    生活就是这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轨迹。豪华的客厅,阴暗的房间;漂亮的领带,黑污的衬衫;欢乐的童年,沉重的中年;衰老的父亲,漂亮的女儿;雄心勃勃的改革家,辛苦麻木的勤杂工…过去和现在充满着对比,人与人之间充满着对比。什么都不是生活的真理,它们的总和才是生活的真理。一个人感触万端,思想冲突千种,但什么思想侧面都不是他行动的逻辑,它们的总和才是他行动的逻辑。

    他不知道,当他走了几十步远以后,金祥鑫慢慢放下勺,抬起头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混浊黯然的眼睛里似乎透露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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